Thursday, November 20, 2008

“先入为主”还是“先入,为主”?(附注博主个人观点)

“先入为主”还是“先入,为主”?
陈耀南

   一、信仰蹉跎四十年

    受了洗,很多人问我:“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大起大落,所以大彻大悟?”其实,同样悟道,有人是千回百折,有人是直上青云;有人从圣经《罗马书》反省自己,有人从《传道书》感悟世界;有人什么书也不读,直到在人生战场上大输特输。

  其实已经输了四十年的光阴。十五岁领到圣经函授学校毕业证书,五十五岁才在澳洲悉尼受浸。羊圈之外,在边缘地带徘徊了当日以色列人在西奈半岛的年数。

  当然,有朋友安慰我:“神总有他的计划。三十三年的教师生涯,总算是一个准备。”另外有些人又会说:“你们念中国文化的人有时比较难信。孔孟的主张、老庄的学说、佛陀的教义,都会阻碍,都会代替。”那么对我来说,中国的文史哲学究竟是消极性的“先入为主”,抑或是积极性的“先入,为主”?

二、宇宙大谜谁可解?

不错,孔子的名言:“未知生,焉知死”,现实问题比灵魂身后的事更为逼切。庄子齐物论说:“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”,聪明的隐士,逍遥无为,任何严肃问题都懒得处理。可惜不是人人都甘做驼鸟,生死寿夭的问题,吉凶祸福的奥秘,是非成败的关键,万千年来亿万人都在寻找。于是许多东方人就走向佛家。佛家的解答是“恒河沙数的因缘和合”。不过这样的无穷后退,等于没有解答。什么是最高的“第一义”?什么是最后的“究竟因”?诸天的日月星辰,大地的山河动植,《文心雕龙》所谓“云霞雕色,有逾画工之妙;草木贲华,无待锦匠之奇”;电脑也有设计者,人脑是谁去设计?年前在香港做无聊的“太空人”,跑进尖沙咀太空馆,偶然看到电影院墙壁上一句爱因斯坦的话:“宇宙最不可思议的事就是:宇宙竟然如此可思可议。”是的,森罗万象,如此神奇;而人又神奇地有能力去理解其中的一鳞半爪。宇宙怎样形成?智慧如何发生?无神论者实在是无法自圆其说,不可知论者实在是自我逃避。或有人说:“劳动创造文明”;蜜蜂、蚂蚁集体劳动了不知几万年,至今还是那个样子。最重要的是:人类为什么有同然而独具的价值自觉心?

三、道德根源何处寻?

提起“自觉心”,就想起孔子。所谓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。孔仁孟义把人类的道德良知发挥得十分精彩。在儒家文化中陶冶成长的人,常常觉得“有良心就够了”;于是,几十年来我也以此婉拒、逃避了许多基督徒朋友的好意。

  单靠良心够不够呢?良心又从何而来呢?身边的“好人”之间、历史上的好人之间——譬如北宋那班纷纷卷入党争的理学家、政治家、大文豪之间吧,为什么常常互相憎恨,彼此斗个半死?孟子说得好: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;知其性,则知天矣”——尽了良心,就体现了人性、就明白了天道;那么,“天”究竟是什么呢?齐宣王自认又爱好钱财,又喜打架,又贪恋女色,大概借此挡住孟子的噜苏吧;孟子聪明地引导他说:这一切都不要紧,人都是这样,只要推己及人,办好政治,让老百姓各方面都得到合理的满足,便是仁圣之君了。

  问题是:没有行仁政的意愿,没有为人君的机会,而偏偏贪财好色、撩是斗非,怎么办?

四、不忧不惧谈何易

做了三十三年老师了。学位与年资似乎日高,“千年道行一朝丧”的惶惑与恐惧,其实也与时俱烈。钢线离开平地越高,一旦失足的惩罚就必然更重,而自己真的从小就容易扭伤脚踝。又做不到某些行家那么聪明地预先嘲笑耶稣、孔孟,以佻脱自喜来自高自保。孔子说自己到了七十岁才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(《论语.卫灵》)孔子最好的学生,每天好几次反省自己的曾子,到死前一刻才庆幸地慨叹:从此可以避免罪恶的纠缠了。连大圣大贤,都几十年来如此艰苦挣扎,何况容易扭伤足踝的自己呢?一旦有什么差错,痛的“亲者”可能其实不多,快的“仇者”一定突然不少。人到中年,才偶然发现,保罗在罗马书七章的话:“立志为善由得我,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”;“我真是苦啊!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?”是如此坦白真诚,语语皆如暮鼓晨钟,警人心魄!

  五、思维何以佛无缘

因为教学的需要和自己对哲学问题的兴趣,很自然就接触了一些佛教的书。佛教讲前世今生而不讲创造,讲明心见性而自力解脱。不过除了前面所讲的“第一因”无法解决之外,我总觉得有些问题不能明白:

第一:人如果也是因缘和合而生,那么所谓“自力”就其实不是自力了。然则明心见性的觉悟的原动力又从何而来呢?

第二:如果人可以自力解救、除苦得乐,那么无神的原始佛教发展到大乘,影响最大、流布最广的净土莲宗,为什么反而要念六字以超十地,借助阿弥陀佛的“他力”以至满天神佛,变成多神甚至泛神信仰?

第三:如果今生的果,由于前世之因,那么,看见有人受苦,正可视为前生作孽,现眼之报,旁观者不幸灾乐祸,已经算是厚道了。至于布施行道,不过是为自己的来生种植福田。

  第四:自从达摩对梁武帝大泼冷水,指出他斋僧建寺其实全无功德,而六祖惠能更不立文字,直指心性,中土禅宗就尽量摆脱印度传统,甚至诃佛毁经,蔑弃名相,不过,他们的静坐思维,只是凭空的悬想本心,而不知灵明人心的真正本源所在;甚至拿一些支离含混、穿凿附会的所谓“话题”来大参一番...。

  六、苦罪空虚缠不去孔孟的学说,没法满足。

佛道的思想,没法信仰。又没有好好上教堂、看圣经;如此这般又过了“不惑”之年,而仍然迷惑。其中一种迷惑,常常拿来请教以至婉拒、抵挡热心基督徒朋友的,就是约翰福音第九章开头所说,门徒问耶稣:有个生来就盲的人,是他犯罪呢?还是父母犯罪、祸延子女?耶稣说,也不是他们犯罪,“是要在他身上显出神的作为来”。如此“作为”,也认真残忍!我想:天灾横祸,其他人固然因此而兴起、激发了同情之心;屠宰了无数白兔、豚鼠,以至无辜的病人,固然培养了名医国手,可是那些作为“教材”的牺牲品又何其不幸?还有:人生而有种种情欲,而又偏偏诸多限制、际遇多别。正如生而为猫,有些餐餐享受最佳罐头猫粮,有些却在后巷毛黄骨瘦。唉,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,难怪宣称自己不是基督徒的大哲学家罗素大大佩服中国的老子。

(***博主附注:陈耀南先生对于约翰福音9章里面,生来瞎眼的人的故事不理解。首先,他的困惑在于,为什么有事世人非,天灾人祸为什么有呢?从何而来?这个是一个典型的问题,这个,简单讲的话,可以看圣经马太福音13章里面的稗子的比喻,是有“仇敌”来撒下稗子,一切不好的事情,都是有罪的根源,是来自仇敌,而不是来自上帝。因此,不是天地不仁,是仇敌不仁。深的问,仇敌如何来的呢?简单看的话,是以赛亚书14章之天使骄傲堕落,是善的变质,不是神的创造。如果问为什么天使会变质呢?因为神给了他自由。会问,为什么给天使自由呢?神创造的不是机器。神因为爱创造这个世界,爱,是以自由有前提的,是发自内心去爱的,机器是不能够有爱的。

关于约翰福音9章里面,生来瞎眼,门徒也问,是谁犯罪?有这样的不好的事情,肯定有原因,看原因的话,是父母、是祖先犯罪了。可是,耶稣的视角是怎样呢?通过这样的事情,神把不好的事情,变成好的事情!神是爱的神,虽然有罪的不好的结果,可是,神把他改变过来!!!***)

  痛苦、罪恶的问题,真的连老子、孔子也说不清楚。家事、国事、天下事,事事关心。结果事事烦心。儒家手忙脚乱,道家袖手旁观,佛家逃避解脱。浑浑沌沌,不觉又过了五十。《礼记.王制》篇有句话真扫兴:“五十而始衰”,人到半百,身心真的又面临大变。“半世功名一鸡肋,平生道路九回肠”,一切都渐渐无奈、烦厌、疲倦。

  “日光之下无新事”,“虚空的虚空,都是虚空,都是捕风”——说得真好!真是此刻心里的感觉。听多了、想多了,究竟出自何经何典?一查——不得了!原来一向津津乐道的老庄、佛教虚无消极的玄妙道理,所罗门《传道书》也都精要地包括了。而且人家最后是“摄理归信”,把太阳之下的虚无升华而为太阳之上的、坚实的信心。两千多年来,万千佛道二家的信徒,行万里路,读万卷书,甚至写万卷书,都是为了安身立命,寻找人生的归宿——禅宗二祖慧可斩断左臂以示决志;玄装、法显、梯山航海,万里求经;由此看来,又如何可敬而又可惜!

  七、异域移民苦恼增

自己不也是迂迂曲曲地走了许多路吗?何况,此刻又要走八九千里的路,移民到陌生的南方大陆去。“搞中文的中年中国人,移民外邦很难快乐!”一位著名的香港时事杂志主编,自己也宣告移民时这样说。自己夫妻都五十多岁了。从小受的、长大做的,是地域性粤语中文教育,两方面却绝无兄弟姊妹亲戚扶持。自己停了受薪的工作,全家四口就都“食谷种”了。法律手续的纷烦,血汗积蓄的移转,百忧薰心,万事劳形。自己是半个世纪在香港,学中文,教中文,此刻,香港是无家可归了...,金钱上的投资,不懂;政治上的投机,不能。在写给亲友的信中自嘲:“英文不高,不懂电脑,专业不‘好',年纪渐老,退休恨早!”又说:“悉尼样样好,可惜无工做!”一言以蔽之:苦恼。

  移民前夕,常对朋友说:我们这类人,是淡水鱼放入咸水海。

  这两年的体验,自己是放进了汪洋的淡水小虾。

  “人穷则呼天”,我也像许许多多年老移民的人一般,在茫然、惘然之中,像浪子归家一般,又一次跟着朋友,走进教堂,看看怎样消除烦恼。其实凭常理也可知道,牧师一样也多烦多苦。

  不过,虔诚的基督徒,顺境则感谢神的恩赐;逆境则感谢神的赐教,常存感激谢恩的心,自然烦中能静,苦中有乐。

  在那段心绪最不安宁的日子,非常感激一位老朋友送了我一大套圣经书籍。另一位新朋友借给我一本杨牧谷著的《鼻咽癌病中的悟道》,他说:如果我们只为病愈而祈求,而感恩,那怎能体认生死寿夭,一切全在主手呢?他的话真有启发。

  约伯说得好:播种、收取的都是神,神是应当接受我们的顺服与称颂的。如果我们把中国人千百年来所谓“安时处顺”、“听天由命”,由无奈而消极的“天命”理解为顺服上帝、遵从神命,一切安然接受,就不必再纠缠于难明的苦痛问题上面了。

  总之,正因为自己喜欢思想哲理,即使没有移民的剧烈震荡,有关道德的根源问题,要寻觅神,此其一;有关自我反省、知易行难的困局,要信靠神,此其二。至于寄身于英语国家的篱下,以前在作为英殖民地的香港生活时已有的疑惑就更强烈了:巴别塔的启示何在?不同的母语,正如不同的护照,联系上不同的际遇。倘若不想又一句“造物弄人”,就想请问神的意旨。当然,我们这个年纪,这个行业,到了这里,无业可就,实在是理所当然的;华人古代不是长时期由搞中文的人独领风骚吗?所罗门《传道书》第三章早就揭示:“凡事都有定时,天下万物都有定时”;“寻找有时,失落有时。保守有时,舍弃有时。”自己何德何能?太太平平在香港,一和平,刚刚可以开始念小学,后来念的不是英文,而竟可以安安乐乐教了三十多年书,又是著名中学,又是最高学府。到了悉尼,又承劳各方高朋不弃,纷纷给与讲中文写中文的机会,那还不已经感谢上帝的保守与恩赐吗?此其三。至于第四点,回顾自己的一身、一家、以至自己熟悉而亲切的中国历史文化,种种问题,就更因为移民而显得强烈了。

  八、中华文化岂完全

为什么几十年来几百万人涌到香港,又孳生另外几百万,把小渔村变成大都市?为什么百多年来,三千万炎黄子孙,散处到世界每个角落?华人从来没有驾着炮舰去殖民,而是常常挤着木艇做难民;安土重迁的中华儿女,特别是近年繁荣富庶的香港人、台湾人,为什么放弃基业,历尽艰辛,在澳洲、加拿大数算日子?我很同意许多海外华人基督徒的信念:神要我们迁徙流离到异邦,就是给我们更好的机会反省自己,反省祖国的文化与历史。听不到原罪、忏悔的坦率呼唤,我们在语文艺术上洋溢谦虚,而其实不真正懂得谦卑,于是偏向人治,容易个人崇拜...,缺乏替神管家、对神忠实的实事求是的理念,于是我们从古到今都不断地以假、大、空来欺人欺己。几千年的中华文化,无可否认因为上帝恩赐而有光辉灿烂的一面,但是,只要我们起码对自己诚实,就不得不承认:一部廿五史,几乎就是一本血泪史和罪恶史。圣经早就说:“没有义人,一个也没有。”中国几千年历史上许多罪恶,产生于帝王专制帝王专制就是一个人向许多人放纵情欲,许多人向一个人展现奴性。自己要做人间之神,本身就是最大的罪恶。《左传》中的一位智者说:“所谓道,忠于民而信于神也。”“假如不信于神,人间还有什么力量,可以使孤寡不善的帝王忠于民呢?”还有:假如没有从上帝而来,无所不包的爱,假如不认识那位赋予人类正义感的真神,我们种种知识、能力、又凭什么托住呢?以前我在自己所写的书上说过:“一切政党、政府都是百代之过客,只有民族、文化才是长久。”其实,连民族、文化也并不真正长久,正如《诗篇》一百四十五篇十三节所说:只有“上帝的国”才是“永远的国”。

  九、浪子回头盼此朝

耶稣之死是为了、同时也显现了世人的狂妄自大、贪婪诡诈、残酷嫉妒、伪善偏私。耶稣不反抗,不怨毒,还为逼迫他的人祈祷。世间还有哪一个人可以如此?神通过道成肉身而把最好的东西给予人,因此基督徒也把所得最宝贵的救恩公之于世而不视为独得之秘。

  《约翰福音》九章,门徒请教耶稣生来就盲的人痛苦与犯罪的问题,我一向不理解,一讲,似乎是捅了蜂窝。不过,圣经明明白白地提出,就要我们无可规避,只有好好祈求启示,切切实实地思考。最近明白了一些:第一,所有人,或多或少都有种种缺陷、限制。《礼记.中庸》说得好:“天地之大也,人犹有所憾”。我们由此而认识人的有限、渺小,于是学习顺服、谦卑,这是神的作为。其次,人凭着由神而来的爱,懂得彼此“凡事包容、凡事相信、凡事盼望、凡事忍耐”,于是“有恩慈”(哥林多前书十三章),于是“爱人如己”,于是“完全了律法”(罗马书十三8-10)。这也是神的作为。其实我应该早继续读下去,耶稣跟着说:“趁着白日,我们必须做那差我来者的工;黑夜将到,就没有人能作工了!”是的,人生的黑夜,往往在我们毫无心理准备之时来临,如果因为肉眼失明的问题,连心眼也迟迟不打开,夜幕忽垂,就连临终忏悔也来不及了!


  四十五年前,一位四十五岁的中国历史学家罗香林教授,从燕北到楚南,流亡到香港,受洗归主,他当日的心情,很惭愧,我这个学生到如今才体会,而比起他,我又迟了十年。

  幸亏不再迟下去。想起念中学时唱过的一首圣诗I Surrender All(我交出所有),放下歧路上的徘徊,投降顺服吧;要全无怀疑,要靠人的思考去想通所有问题,不只人智有限,而且“俟河之清,人寿几何”,一旦新郎出现,使女就后悔已晚。我宁愿说:“我信,但我信不足,求主帮助。”而不要等待靠自己的力量信到十足。

  是的,自己做什么都一向心急,为什么这件事总是迟疑呢?所以,朋友仍然会问:“你为什么会信?”,我自己就问:“为什么到现在才信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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